〔编者按〕当前独生子女家庭正处于老年化的趋势，如果夫妻情感本来就比较疏离，进入退休后的老年夫妇内心是异常孤独与空虚的，寻找精神寄托是每一个老人自然的心理需求，如何帮助他们重新建立情感的链结，是心理咨询师与治疗师工作内容的重要一部分，我们要努力理解老年人的心理状态，更要了解上个世纪政治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面临的心灵枯竭与挣扎，才能够引导他们如何面对挫折、面对矛盾、面对孩子离家的诸多事实，让他们重新树立对生活的信念。
这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在孩子的一再要求下见我，因为他们的婚姻生活日渐危机。他们的姑娘说：“妈妈自教书退休之后，对烧香拜佛异常地感兴趣，只要那里庙宇开光，她场场必到，有时候老爸打电话她关机，好几天看不见老妈是常事，但是，爸爸等妈回家问问去处，却被她骂得狗血喷头….更离谱的是老妈常常说自己被神仙控制…..”老先生害怕老伴走火入魔出精神问题，只有把苦水向在外地工作的女儿头上倒，而姑娘也很无奈，她觉得只有求助心理咨询机构帮助他们做老年人的婚姻治疗。 当老妈妈坐下后，她说自己的问题不可能在这里解决，因为她的神仙已经保证帮助她，因此说：“我不会跟你说任何事情的…” 我自然默许，对于一个对亲人都失去信任的老妇，你还指望她一下子信任谁呢？ 那么我头脑里跳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是什么样的夫妻关系，让这个知识分子的退休老教师，竟然走向求神拜佛的迷信道路，于是，我向他的先生发出邀请：“你认为你的太太为什么如此痴迷神仙或上帝？”他说的话一语中的，几乎堪比专业：“她是经历了一些重大的家庭变故之后，是多年来压抑所致吧！” 先生以这样的开场白，一下子把太太话闸激活，她说：“我是被他长期压抑造成的，多少年来，他把我这个小学老师当作是一个天真的无知的人看待，无论我说什么，都会在说到半句时候打岔，使我老觉得自己那么无能，那么不上台面，可是我在当地也是优秀教师呀，而在他的眼睛里我却什么都不是…..” 这似乎应征了我在接约时的预测，当一个人在婚姻中长期被他的配偶鄙抑，在情感上失去依托的时候，为了找到另一种信仰，转而去依仗上帝与神灵，也是在情理之中。致于是否走火入魔，或许要在进一步的探讨中界定，当然也不排除与个体的信念和价值稳定性有关。 当我们继续会谈下去，才发现这位先生加丈夫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夫子，他一开口就是明确表达家庭伦理道德，权力与等级关系是他根深蒂固的概念，我为了与他有一个比较和谐的交谈，尽量避免带有评价的语词，但是，当他说举个例子其实他认为就是一个笑话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带到家里作客的人是市委主要领导”的桥段，我忍不住要邀请太太谈谈对这一件事情的回应，她说：“他一贯以为攀附权贵是自身份的象征”。 我当时用“嗯...哼...”表示对她的鼓励与支持。 她原本就是一个正常人，只因为长期被丈夫看轻，希望借助神灵壮大自己，什么的鬼神附体根本是一种防御。 在很多的情况下，我们的文化意识流使人的自我开始变得如此的渺小，世世代代下来的国人，都有这样的集体无意识，你若生活在一个地方，如果没有一些重要的关系就好像被淹没在沙滩里一样无足轻重。刚才先生的那个桥段虽然是在讥讽太太有眼不识泰山，其实也在嘲讽他自己，权贵并没有让他举足轻重。那么，我觉得那个时候的太太是一位称职的教师，她把教学作为天职而忽略攀附权贵作为提升的拐杖。换句话说，太太不是问题的核心，而我开始要把探讨的注意转到被“权贵附体”的先生身上。 我说：“在某种程度上，你们各有信仰，看起来都相当执着！” 先生开始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困扰，过去他在单位与家庭努力乔装成为政治正确的代表，这完全与他的个人经历相符合，他高中毕业去应征入伍，并且在部队逐级提拔升官，这是他到现在为主洋洋得意的政绩与成就，他觉得自己接受了正确的价值观“升官发财有地位”。但是，当他也在商海下沉的时候，太太却冰释前嫌，不但不离不弃，并且为他在佛堂里祈祷时来运转财运亨通，从此一步一环听凭道长的吩咐做着常规的还愿仪式，却被丈夫认为是鬼神附体，控制了她所有的银行账户，让她做梦都要借神仙的力量来抗争丈夫的继续压抑.. 当我的疑问在心中冒出时，问题在继续探讨，太太说：“我与女儿其实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没有享受他的物质与荣耀，甚至连他的宝马坐骑都没挨上边，哪怕是高级酒店也没有一起吃过饭…..可是当他全赔光的时候，我却为他祈祷好运，我为他做这些，他一丁点儿都不理解….” 看来，先生与大多数男人一样，他在商海沉浮，目的只有一个，想要自己的荣华富贵，但与家人无关，这样奋斗即备成功对家人来说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的独女，正孤身一人在大城市单打独斗努力拼博，不知道未来的归宿在那里？ 还有，面前已经面黄肌瘦非常忧郁的太太，她不考虑如何救自己，却在做什么呢？ 如果他们不是在无意识中扮演囚徒与狱崒的游戏，我想在他一无所有的之前，她可能会撤出婚姻。她的闺女也说十年前他们就该离婚。但是母亲没有走开，难道她在等待机会吗？ ...... 其实，我们也可从他们的婚姻冲突的个案看出，当前那些逐渐富起来的土豪的原配太太们所处的尴尬境遇，与丈夫只能够同甘苦，不能够共享福。 但是，她说自己没有怨恨，因为她要在丈夫最艰难的时候，挺他一把，以表示她不计较丈夫过去对自己的不屑，只是能力不够，需要借其神仙指点..... 一句话，她要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力挽丈夫的狂澜。 做好人的欲望使她把自己逐渐套进迷信的圈套里。 或者说，当这位太太把自己与婚姻捆绑的时候，嫁鸡如鸡的宿命论如同紧箍咒一样把她与他捆在一起，甚至企图与神仙搭上界......
先生接着说：“我理解你的用意，是对我好。但你一天到晚要我与你一起拜佛，我是不相信迷信的，那怎么受得了？” 老太也说：“你现在比以前会理解我，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可是，多少年来你那样对我，怎么能一下子忘记了？” 这是一对各自都有聪明的头脑，在一起却是互相死掐的冤家夫妻，掐掐碰碰注定是家常便饭。 丈夫继续求证“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听罢丈夫此言，太太起身离开了咨询室。 就先生与女儿两个人的时候，他似乎又找到了她没救的依据。 此时我很想说，“是不是你过去一直咄咄逼人” 但我却说：“你觉得太太真如你想象是她一个人的问题？” 老先生说：“这也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想了解如何使他从迷信中跳出来？” 我却好奇的说：“是什么样的经验让你在婚姻中始终作一个正确的评判者。” 他说：“我在家有三个兄弟姐妹，我是老大，很早就担负起家庭责任，也很上进，爸爸妈妈在弟妹面前总是表扬我有能力。而我真觉得自己要想达成什么目标，基本都可以实现。可能是这些经验让我从没有认为自己会做错什么？” “很好，所以在你的婚姻中也保持检察官的角色，总是在太太说到一半的时候帮助纠正对方？” “不是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吗？现代人那个象她这样，一天到晚只跟孩子一起玩。” “那可是她的自留地，她要帮助孩子们学业有所长进。” “这么说是不是我那个时候看轻她的劳动成果” “你说呢？” “这样说的话，我是有点自私了....” “你没有必要检讨，到现在为止我认为你的太太还是个不离不弃的好老婆” “这个当然是的，我在投资被骗的时候，真没有希望她来帮助我，女儿那个时候也非常担心她妈承受不住，希望我们离婚。但是，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错，是大环境不好，但没理解她的压力，后来由于房子啥的都抵押光啦！她也很气愤的….” “你当时怎么与她一起处理危机的？” “我们经济独立的，各管各的钱，所以，我觉得自己都千头万绪了，没有怎么过得上她……” “看来你的女儿比你了解你太太的心思。” “我妈妈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她在10岁就母亲去世，虽然她读书努力，考上师范毕业后也有了工作，但我爸爸是个大男子主义者，我妈妈很压抑的。现在嘛，连住的房子也抵押光了，妈妈怎么能有安全感呢？” “你会与妻子感同身受吗？” “这些有什么？我住的房子转给弟弟名下，他又不会赶走我们是吧！” “其实我与爸爸也正在筹划买房子的事情，只要我妈妈不闹腾下去……” “在我看你们的家庭，好像你家的女儿哪里去啦？” “你是说我要与妻子商量这些事情的，但是她都不愿意跟我说呀，特别我投资失败之后，她宁愿去烧香拜佛，也不与我说啥话了….” 我说：“夫妻是双人舞，你一步她一步，常常踩脚，往往是舞步不合拍，现在女儿好像是你的舞伴了…..” 老先生说：“是不是我需要有一些调整。” 我说：“你需要我帮你吗？” 他说：“很需要的，否则我不来啦！” 有他这个诚意，接下来看到了改变的希望。 但从个人视角看这个家庭，老先生与太太生活了几十年，他们是建立一个婚姻组织，但没有情感交涉，经济独立核算，太太埋头教自己的学生，而先生在追求自己的地位与财富，大半辈子各自忙碌，到头来先生投资打水漂两手空空，他们的晚年生活有幸依靠颇丰的养老金过日子，可离荣华富贵远了去。 如果希望他们重新经营情感，是不是有点骄奢。 但也值得一试，因为太太是缺爱的人，先生纵使有很大的抱负，而情感也非常匮乏，毕竟成长于上个世纪的人，又被红色革命观念教化，表达情感有小资化的嫌疑。我问他们的女儿，你可以告诉爸爸，你的妈妈喜欢吃什么？穿什么？读什么书？看什么电影？而我特别强调的是，要改变“打断太太说话的习惯”以表示对妻子的尊重，老先生虽然没把握，但还是表示“一定要做到”。我也明白，如果他们继续走下去从重新了解对方作为起点，老先生在频频说“我会的”承诺声中结束了第一次会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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