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这个家庭的来访，是一件比较困难的工作，因为，爸爸根本就不愿接受家庭治疗，而且他对儿子一年多的药物治疗也表示很不理解的样子，用他的话说儿子不务正业，根本就是胡闹。
母亲说，男生自上高中之后，一直很焦虑，开始表示不愿住校，不得已，她与孩子爹商量在学校旁租房，由自己陪读，孩子他爹照顾家里的生意。但是到了高一的期中考试后，儿子成绩比较入学时排名明显下滑，他开始失眠烦躁，还常常以肠胃不舒服请假跷课。妈妈感到事态严重，带儿子上省城看精神科医生，被诊断严重焦虑伴抑郁，吃药后一个月后症状逐渐控制，他接受医嘱，仍然服药到现在。尽管如此，还是常常不愿去上课。时不时找学校心理老师谈，心情时好时坏。这一次，他说儿子自己提出要求作家庭治疗的。
原来，男生学校有个新来的咨询师，曾经提议他做家庭治疗比较好，当时男生没有意识调整家人无效的互动多重要，想自己通过努力改变心态来解决。但是一年多的药物治疗与个体咨询，没有使他心身症状得到明显改善，这一次他打算叫上父母一起尝试家庭治疗会谈，探讨自己心身症状的原因。
爸爸在预约咨询的时候，反复说自己搞不懂儿子近一年来为啥犯浑，让他和太太很无奈很紧张，勉强同意陪儿子试一试。
首次会谈，一家三口坐在咨询室，男生面对父母无法启口说话，他要求父母违避，让爸爸感到有些不悦。但是，妈妈自觉地招呼爸爸一起暂时退出。
我问男生，想单独跟我说些啥？他开始支支吾吾，说自己与母亲的关系很不好，一听到她说话就莫名的烦躁，这段时间常常对她吼叫，而妈妈也感到很痛苦，老说他是白眼狼，没良心。
我有点好奇，妈妈不同于爸爸，看起来对儿子的心情非常关注，当男生不适应住校，就放下生意做陪读，我希望男生说得清楚一点，母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摩擦。
男生说，母亲对他一点一滴都异常关注，而且常常与老师联系，凡他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回家来没完没了的盘问，这样一年多，他快要崩溃了......
处于青春期的亲子冲突，一般发生在关系太过缠结的情态下。此阶段的孩子要向外发展，而父母某一方没有心理准备，却要紧紧地抓着不放，所导致纠缠与纷争，可以形容为爱恨交加，难分难解。那么，这一对母子又是那种形态的纠缠呢？
他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妈妈特别在乎我在学校的表现，当然更在乎的是成绩排名，但我现在已经不是初中时的前二十了，每当想起妈妈过去在亲朋好友那里，炫耀我的成绩的得意劲，感觉现在的她很没有面子.....”
这是一个为母亲而奋力读书的儿子，显然，他背着母亲的期望已经显得力不从心了。那么，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承接这份负重的呢？
我很好奇地问，你的妈妈不是有自己的生意可做吗？爸爸可否帮助妈妈实现她心中的期待？“
他摇摇头表示不可能，因为妈妈总说爸爸太老实，在家族里没有地位。
这或许是中国妇女的原罪，她们没有自我价值感，对自己的存在状态缺乏应该有的定位，往往将改变的机遇寄于婚姻中的另一方。但是当她对丈夫失望时，把实现期望转移到孩子身上，母亲希望孩子学业优秀来填补婚姻的缺憾。这样势必給孩子套上沉重的精神枷锁。
我的理解是，男生当前的抑郁状态，在帮助他表达不堪忍受的重负。
我试着探讨他是否有过挣扎，并试探地说这也有解法呀，比如住校就是很好的分离嘛，而你当初为何选择通校？
“还不是为成绩的问题吗？”他脱口而出。他的母亲很不放心儿子在学校睡不好吃不好，生怕影响考试名次。
我认为不全见得。
因为他曾经坚持说自己在初中的时候就住校，反而很开心，而且中考发挥特别好，上了重点的高中。
那个时候，男生说父母（尤其是母亲）在族人面前有点得意，之前的十几年，他多次听妈妈说爸爸无能，被家族看不起。所以，妈妈老提醒儿子，要好好读书为他们争口气。男生进了重点高中，自然母亲脸上很光彩......
我头脑里明显感到他的说话自相矛盾，他可以在没有母亲的监督下组织学习，为何高中不愿住校呢？这里面，不仅仅是母亲的担忧，可能也有他自己放不下妈妈的因素。
他说自己也不大在乎成绩排名，但妈妈在开学时说的话，让他感觉非常难受，母亲耳提面命说高中如果不用功，大学考不上重点，今后就没有好的工作岗位可以选择。母亲的意思让他高中三年加把劲，非上重点大学不可。他就想，既然这样在学校是不可能晚上多利用时间的，不如租房自己可以利用更多的时间。那里知道，这样正中妈妈的计，她就搬来与儿子同住，现在一回出租屋，就很烦看见妈。
我说你们母子怎么个同住法？
他说：“租了单身公寓，晚上同睡一张床。”
原来他们母子关系超于异常的紧密，并且没有了边界，谁都想像得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每个晚上与母亲挤在一张床上，就连叹气都需要小心翼翼的，怎么能够睡得好.....我要了解男生是否有分开的意愿，过去是否努力过？这一次如何帮助他们继续分离？
我邀请父母回来参与会谈，希望他们了解，如此紧密的母子关系，对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是多么的窒息。但是妈妈的回答让男生更加无语，“还不是为了叫你起床方便一些吗？”她饱含责备。
这或许男生自己也不清楚的事实，他对母亲的依赖，与母亲放不下手互为因果。
尤其是考试之前，妈妈都会反复叮咛他如何认真复习，如何仔细检查，不要错过分毫保持排名不下降.....母亲越唠叨，男生就越紧张睡不好，考试焦虑是男生与母亲相互依存所形成的恶性循环.....
这一对难分难解的母子，在传统人家的认知里，可能被誉位贤妻良母和孝顺的儿子。但是，男生已经出现的心身症状，如果没有意识到分离的必要。那么，最多的药物对男生的治疗，恐怕也无济于事。
我又一次对着座在母亲身边的父亲说：“你能够帮到太太不要如此操心儿子吗？”
他说这是彼此分工，的确儿子要妈妈管理，
我希望男生自己告诉父母，初中三年的住校经历，没有影响到中考升学是事实，完全让父母放心儿子的自我管理的能力。但是，这一对平时没有话题的夫妻，感觉当前的分工很合理。
我明显感觉到妈妈的苦恼来自于对丈夫的不满。但是，丈夫的游离与沉默，让她心中堆积起来的怒火无处释放，只有化作另一种情感投注到儿子身上。过去儿子对母亲的理解，以及在学业上的努力，让妈妈失落孤独的心获得了很多弥补与慰籍。
但是，这样超越系统的情感流动，必将让孩子付出生病的代价。
如何把母亲还给父亲，是治疗师在探讨症状时绕不开的重点话题。
我又一次向男生提出挑战，如果你能够不耽误早晨上学的时间，看看妈妈能否放手低回到爸爸的身边。
这时男生又一次看着母亲不说话，我知道母亲在他的心里有多重的份量。这个时候，父亲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又不出声。
我让男生坐在我这一边，他面对着母亲就无所适从，提议爸爸邀请妈妈回家。这个时候，母亲有点依依不舍流着泪，男生借机离开咨询室。
多么难分难解的母子，他们多少年共呼吸共命运，尽管儿子愿为妈妈的孤独而生病，在不得不分离的那一刻，还是无比的艰难。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妈妈同意跟着爸爸回家。在我看来，这个消息对男生来说还是很受鼓舞的，他有点如释重负地说：“你们放心，我不会耽误学业的。”
会谈结尾时，我提醒父亲记着孩子的建议，多照顾太太的心情，在她焦虑的时候帮帮她。这时，他看着太太，说我早就说过，房子要大一点。然后还是有点疑惑地问我，儿子的毛病与我们夫妻有关吗？我说回去试一试不就清楚了吗？
那一刻，父亲知道自己与太太是一伙的了。
[咨询后记]：与这个家庭的会谈很艰辛，爸爸参与第一次会谈之后，还是强调儿子接受药物治疗，好在母亲的坚持，他们连续了五次的会谈探讨，开始母亲也将信将疑，儿子的心身症状与她关系太纠缠有关，在后来的几周里，她还是借用送食品的机会与儿子同宿，等到男生最后一次当面对母亲说自己那两个晚上很“崩溃”，简直希望自己是个“女孩子”后，母亲才感觉事态严重，同意接受分离的安排。过了两周随访，男生说自己心情超轻松，可以正常起居，安静地上学啦！经过那么多家庭治疗实践，我越来越确信鲍温的论断，少儿的心理病症，都是三角化的结果。当然治疗性会谈与探讨也是很费力的，首先要让父母了解孩子病症在什么关系状态下发生？又是怎么样的家庭结构维持了这个病症，还要帮助他们认识是什么样的原生家庭的经验一直不知不觉地影响着现在家庭的运作，每一次会谈都很重要，有些需要反复地探讨，反复地论证，去质疑他们一贯的家庭结构容易导致孩子的问题。比如该个案的父亲，他游离很久，但处在他们农村背景，根本不觉得自己对太太的情感疏忽，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又比如很多妈妈们对孩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不是理所应当吗？为什么偏偏自家孩子就出问题了？等等等等，你都会看到，一个分化低的母亲，对孩子的依存度有多高。如果丈夫没有很好的理解，那么，无形中促进了母子纠缠结的深度。
安迪心理咨询中心 郑丽君 脱稿于 2019.12.28
安迪心理咨询中心，在郑丽君主任的倡导下，创建于1998年，是台州市第一家专业心理咨询机构。先后为吉利汽车,中国联通,等台州本地的企业院校提供过心理咨询服务。创始人郑丽君女士，18年来致力于家庭治疗研究与实践，擅长处理婚姻危机、亲子冲突、以及儿童、少年心理情绪与行为问题的心理分析与纠正，如多动症、抽动症、厌学辍学、网络依赖、考试焦虑、自卑抑郁、厌食暴食、精神分裂症各类上瘾症（烟瘾、酒瘾、毒瘾）的家庭治疗。特别对女性不孕不育情绪机制的心理分析、产后忧郁症的预防与家庭治疗积累了丰富的独特的临床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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