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与这样的女性顾客相遇，心里都会涌出很复杂的味道，因为，她们的遭遇太不“应该”了。 说不应该，有很无奈的理由，自古以来，在我们的传统的家庭价值理念中，女儿充其量就来还债的，因为女性身份低三分。那么，当代呢，如果家里已经有了女儿，在妈妈子宫里蠕动的小生命又孕育着一个女孩的话，未知的命运又是怎样在向她招手呢？ 我充满好奇，等殷女士的约谈。但很不凑巧，约我时正在出差，我回来后她却出差了，阴错阳差的，我们终于几个星期之后碰面了。她与其他的个案不一样，在微信里没有留下一点点自己困扰的字迹，只是说，见面谈吧！ 虽然，殷女士留在父母身边长大，但成长中的年年月月，父亲在餐桌上的话，已经把她抛弃过无数回，这种阴影一直在影响着她现在的生活。她曾经结婚十几年，育有两孩，现已经离婚几年了，丈夫说她有错在前，不得享受财产，离婚时净身出户。但丈夫要求她离婚不许离家，必须履行母职。我更加被她说得云里雾里，似乎她离婚后的生活，可能被一双握着道德之剑所钳制。 说着说着，她又哽咽起来：“现在每晚下班，吃着婆婆做的饭，独自一个人哽咽着下肚，与18岁之前一样的情境重现.....，难道我就不能够有好一点的生活吗？“ 她的反问夹着弱弱的抗争，但她在18岁抗争过，因为碰到了前夫这个男人并且义无反顾地跟他走了..... 现在，又回到原点，她在被离婚的那一刻，前夫带着她回娘家，向双亲交代，“你的女儿犯错了，我休了她....”而她的妈妈一个劲儿向前女婿检讨，那个场合使殷无地是容，她说现在执行前夫的安排，是为自己赎罪...... 我一边听她述说，一边将她的材料叠加起来，想起了代制传递模型理论，她的人生经历，应证了莫瑞.鲍温所研究的“上一辈人没有解决的问题，会沿袭传递到下一代人的身上。” 殷说他爸爸不同意生下她，而妈妈执意要她，结果她的出生就遭遇全家人的冷遇，妈妈月子没有人照顾，自然淤积了很多怨言，她记得妈妈最多说的话就是“为了生你我吃了太多的苦”。从而，她小小年纪就立意一定要报答妈妈。 但是，他的爸爸却让她有很多不愉快的体验，从记事开始，爸爸在饭桌上总是对她狠狠说：“你这个多余的丫头片子，你吃得那么多干啥......” 记得美国婚姻心理学家乔伊斯.勃勒泽斯在《女性寻爱之道》书中提议，夫妻两个人在是否养育孩子的问题上，起码的原则是丈夫也要孩子的情况下造人，否则妻子不要轻易要孩子。这不仅仅关系到婚姻的稳定性，而且也决定一个孩子是否能够获得父母双亲的挚爱为前提条件下快乐成长的基本环境。 在心理治疗临床中，那些孩子不被父或母认同的成长过程，几乎充满排斥与冷遇，这是对孩子生命权利的亵渎。那些孩子即使是生物学意义上长大成人，她们的灵魂已经被判处无期，她们将要用一生的努力来争取或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样寄人篱下的境遇，如果伴随她们走向人生的终点，非常可怜而且可悲.... 她停了片刻，泣不成声，我问她，既然日子太难过，有过想逃离家庭的想法吗？ 她说：“一直想逃开。” 但她不敢，那时明显她羽翼未丰，只能在熬日子。但又不知道需要熬到何年何月，直到碰到前夫的出现......那一年，终于她放假不用回家了。他办家庭工厂，她工程设计专业，很对口，也有用武之地，他们交往很顺利，放假开始给他家跑业务。她说：“第一次不回家的感觉特别爽，在心里想，终于可以不吃爸爸的白眼饭，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家里的那个饭简直就是苦水呀，可是，殷已经吃了近二十年.... 她与前夫认识后，很快就在一起了。后来知道他有初恋，是个贤妻良母型的，但不适合他做老婆，因为他是长子，要撑起家庭企业。 但是，殷正合他选择的条件，这样殷就顺理成章成了未婚妻的角色。她作营销很有套路，可能也是当时生存需要的驱动，她蓬勃发展的业绩很快获得前夫父母的认同。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爱情留在初恋，因此等到两个弟弟都结婚生孩子了，他也没有要与殷登记的承诺。而殷呢，也不着急，她现在的解释是，只要自己在那里有生意做有钱赚，其他的，排在第二位。这或许是她那一段时期非常重要的，他的出现让她离开家有了希望，而他家的产品，成就了她生存的希望。对于一个长期被父亲排斥的女孩，离家生存是第一需求。 她后来的结婚，是大儿子的到来，但她还是没有强烈的完婚念想，也不催前夫去登记完成法律的承诺。那一年底，她带着七个月的身孕还在外面要账，而且是节衣缩食的，住十几元的宾馆，租辆自行车到处跑，那是一个发展落后的地区，道路坑坑洼洼的，她顾不得怀孕会不会将孩子振动导致早产，她挺着大肚子春节前要求客户结账，震撼并感动了客户，他们不得不付钱。她带着一麻袋现金回家，终于感动了公公婆婆，他们拍板说：“春节后给你们办婚礼吧！” 就这样，大儿子在结婚之后不久就降生了。 殷的营销业绩越来越好！她很感激儿子的到来，使她有了婚姻的稳定感。 但是，结婚之后就分家了，丈夫作为长子，需要承担了几十万的债务，殷也不说话，她知道自己的能耐可以很快就会把这个窟窿填上。但是结婚之后，丈夫就变成玩物丧志的先生，而殷自然而然成为家庭主管，或许是丈夫对她商场能力的信任，或许是他当初就要找一个会挣钱的太太作后盾，自己过着少爷一样的生活。现在孩子都十来岁了，当殷回忆起自己怀孕在外要账的情境，有多少次她内心失去平衡，因为她的魅力与能力，生意场上也有异性朋友与她交往甚密，后来被丈夫发现，她说自己竟然不怕丈夫会怎么反应，反正也明白彼此没有感情基础，当时最坏的打算是离婚，但父母闻信坚决反对，因为他们要面子。 殷当前的艰难境况，也是为了她那个曾经不想生她的父亲抹面导致的。她反反复复问：“我应该怎么办？ ” 我无法直接回答她，她已经象是一只迷航的小鸟，撞在蜘蛛网上，下不来飞不走......当然，她不愿意将此归于自己的身世，她很感激父母帮助她照顾二孩子，她需要这个曾经给他千万次冷遇的家，她还要让父母为她骄傲，如果她这一点奢望落空，或许她会感到活着真的毫无价值感...... 成长速度缓慢要数自我价值低下的女性个体了，她们首先在乎家人的认同，所有的努力都在应付这个问题上，即便与自己的孩子也要争个对错高低，对于她们自己来说，出身本身是异常艰辛的，但是当他们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的认知朝向外部，而失去了内部的恒定性。 殷的一生，让我想到的迷途羔羊的命运，首先遭遇制造生命的父亲的精神摧残，后又轮到曾经是丈夫现在是前夫的男人继续霸陵，或许她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能拥有好一点的人生，包括婚姻外的异性，她也是无法将自己托付的，当她被自己亲生父亲嫌弃时，她还能够相信谁会喜欢自己呢..... 殷在第一次精神出轨之后，改过自新拼命投入生意场上卖力，赚钱买房买车，外人看她如此风光，但是有谁知道她内心漂浮不定的焦虑与渴望被爱的失落感和孤寂感........ 现在，殷被离婚了已经多年了，而且还被随便被换来换去甚至言语诋毁，她还将自欺欺人的叫赎罪，其实在自我虐待，与那些被抛弃的孩子一样，他们内心有一股不可抗拒的破坏力，毁掉当前的一切。因为，她们的自我价值已经被抛弃她的亲人剥夺的干干净净。 我心知肚明心理治疗的目标，帮助她重建自我价值与意义，分辨那些是父母的情绪与观念，那些是她自己的情绪与愿望，使她从对原生家庭的纠缠中分离出来，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 但是，看着她大义凛然赎罪的自我牺牲需求，我心生无比的怜悯。 我按捺不住不住扪心自问，她的父母，看到女儿被前女婿离婚之后领到跟前宣判的那一刻，有没有生出一点点同情心，这个18岁就离开家的女儿，亲生的父母知道女儿内心的悲凉吗？她以后拼命挣钱不忘记慷慨孝敬双亲，他们在享受孝敬之时，明白女儿的良苦用心吗？她在如此的落魄需不需要双亲的安抚？.....凡此等等，殷一慨没有想过......但是，父母似乎没有这样的表述，除了讨好前女婿之外，他们还要求女儿必须执行前女婿的安排，否则他们的老脸无处安放.... 她离开之后，我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了《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情不自禁地叹息她为何不为自己活？我们自己呢，人要怎样做到只在自己眼中活着？ 记忆的碎片撤换到多年前一个朋友的徒弟， 她的丈夫婚外恋并且生了儿子，她要离婚，父母考虑家族的面子死活不同意，结果她患了严重的抑郁症，但是没有人意识到她的厌世与绝望，她一次与母亲走到河边散步，回来后心情安定了许多，母亲以为她散散心好起来了。次日，她一个人出去投河了.......朋友参加了她的葬礼，徒弟的母亲对这位女儿生前的师傅说：“这个葬礼是隆重的体面的......” 我在想，在母亲的眼里，女儿的生命不及老父母脸面。如果....没有如果，她已经进入天堂，早早地离开没有尊严的活人时间...... 这是新世纪下一部分女性的命运，不知道谁的权利使然？或是一种腐朽的家庭文化伦理对精神的束缚，或是父权夫权无形的绞套在在女性的颈勃上无法呼喊吧！ 有些权威的调查统计显示，患抑郁症的性别比例中，女性要明显高于男性，当然啦，人们熟悉的高发生率的产后忧郁症，就与男性无关吧！而据我心理治疗临床统计来分析，这些产后忧郁症的案例中，无一例外地发现，她们早期都有不同程度的被父母精神抛弃与现实抛弃的创伤经历，这些创伤记忆当她再看到自己的女孩出生的时候被迅速唤起，开始她希望自己对女孩照顾得体贴入微而去爱自己的愿望，一单发现宝宝有点不适，就开始抱怨自己没有能力照顾好她，愧疚感将摧毁她们的所有信心，这是一种移情与反移情的较量，她们希望自己的宝宝不要象当年的自己一样被忽略被冷落被抛弃，而事实上人们无法做到完美无缺投入爱..... 次日后，另外一位自述社交恐惧症的女性约谈，她的出生与殷的背景极端相似，她怀疑自己不值得有人给她爱情与婚姻，事实中她已经拥有十几年的婚姻与青春期的孩子......但是她没法接受这些已经拥有的。正如阿德勒说的，女孩在年幼时没有品尝到作女孩的快乐，她就没法享受做母亲的成就感..... 接下来的一个晚上，我给幼儿园的家长开展《如何做新型的父母？》讲座，看到齐刷刷的妈妈面孔（偶尔看到三、四个爸爸），止不住有感而发，命运对女孩总是有很多偏见，我在此呼吁女孩不要在被冷落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尤其是身为妈妈的女性，在肩负着工作、育儿、家务三副担子的面前，一定要多一点自爱..... 〔编者按：在相对中小城市，人们的意识不受时代变迁而进步，尤其生活在农村，他们对待生儿生女存在着很深的偏见，这不是仅仅几个个案里的情况，而是我们身边常有耳闻目染的事实.去年回家过年，村里的一个同辈妇人，对我说的话还历历在目，她说：“如果媳妇第二胎还生个女儿，就不去管她坐月子的事儿.....“我说，我们自己也是女人呀，为何这般轻视女孩，她说在农村没有男孩，不就缺香火了吗？另一个中年男人，自己是村里党员，还当过村委会干部，赚了一些钱，两个女儿都在谈恋爱了，他在婚内就与外地女子同居，要与原配离婚，后生了儿子，这个儿子与他的外孙女只差十几个月龄。他离婚的理由和直接，如果没有儿子对不起老祖宗.......在城里，有很多的独生女出嫁，父母都给女孩子买套房子，千方百计将女婿引进门，为的是不愿将女儿嫁出去，剩下空房冷冷清清.....电视剧《大丈夫》里，那个生了两个女儿的母亲，在丈夫面前总是低声下气的，一副背着名义给夫家养儿传宗接代的债务。她的大女儿特别顺从父母的话，事事服从父亲的意愿，而那个父亲呢，总是对女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迫使小夫妻不欢而散....而小女儿呢，深感自己一直被父亲冷遇，长大后嫁个跟父亲一样大的教授当丈夫，弥补父爱缺失.......等到这一些被忽略被排斥的女孩长大进入婚姻当了妈妈，又会发生怎样的情形呢？她们很想对孩子好，但是情感上无法亲近，多数人将孩子很早就托给她人抚养，自己去干所谓的事业。因为，她们没有与双亲亲密相处的经验.....亲子之间情感疏离，就这样代代传递下去......〕 安迪心理咨询中心 郑丽君 脱稿于 2017.3.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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