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高度聚焦下的孩子飞不动－儿童心身症家庭治疗体会

   当我迎接肖霞(化名)一家时，看到小女孩笑眯眯的，她一进门，就跳到沙发上爬上爬下，做滑滑梯的游戏。他爸爸要她安静下来，她说自己安静不下来。我还不确定她是否用爬上爬下的动作掩饰内心的不安，问她这样开心吗？她说：“现在开心，不等于都开心。”

也是，她毕竟离开学校已经好几周，爸爸妈妈还不甚了解她不去学校的心理活动，而在家里大部分时间与爷爷奶奶一起过，他们多与肖霞打打扑克，走走象棋，还总是尽量输给她使其开心一点，但还有很多时间她是捧着AP渡过的。试着想想十几岁的年纪整天与老人相伴，谈得上多开心吗？还有天天邻家询问她为什么不上学的问题，其实她有这个年龄无法面对的苦恼与无奈。我想找个话题与她说说：“在沙发上滑滑梯与在公园里有啥不一样？”她不假思索回说：“不好说…”但眼睛看向妈妈。

看来她觉得每说一句话都有风险。

肖霞是个小学高年级的女生，在沙发爬上爬下确实有点不符合她年龄的行为。但是她快速重复的动作，使我想到的是她内心的“不安”由什么引起的。正想找个话题与她对话下去，她连续用这个“不好说”堵住了我们的交谈。然后她跳下沙发就跑出房间，到大厅去找玩具自个儿玩去了。

我看到妈妈表情非常严肃，她急于女儿在这里与我说说话，掏出她“不好说”背后的秘密。但是当女儿离开的时候，她明显有点失望，本来带女儿来咨询为什么不上学的事情，女儿走开了，她觉得能做什么呢？

我先问爸爸，女儿呆在家里不上学，家里最着急的人是谁？你是怎么看这个问题？

爸爸说：“大家都着急呀。我们已经想过很多方法，开始几天反复对她说不上学不行，也希望了解她在学校碰到那些具体困难，但是一提到学校她就发脾气，甚至砸东西，我们就不敢多说了。”

妈妈说女儿不上学因为几个月前在集训现场，看到被教官严厉训斥同学受的刺激，当晚出现“喘气弊气晕厥”，半夜带她看医生，都查不出躯体毛病，也去在省城的儿童医院由内科转心理科咨询才知道，儿童也有心理困扰需要调整。

这样的认识是她们一家找我做家庭治疗的前提，我把女儿的症状变成他们寻求家庭治疗的努力附加了积极的意义，希望她们从过去几个月中不断碾转各地看医生，反而使女儿离开学校的焦虑情绪缓解出来。

母亲同意我的说法，她说：“我也看过情感依附的书，基本上认识到女儿的现状是与异常的亲附关系有关…”我有点出乎意料，同时也感到高兴，因为很多家庭在首次会谈会很费力地解释孩子症状，由家庭没有解决的冲突转化过来，而她已经大概有这样的认识，我觉得容易进入关系层面的探讨。

我请她说说女儿的问题，试图从关系的层面去解释厌学的原因？

她说自己在家庭里没有说话的份，女儿的吃喝拉撒都由爷爷奶奶操心，而且自己非常担心女儿感冒后的感受。

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希望她说得详细一点。这里可以理解，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护理都没有自由，她会有许多怨愤的，而这怨愤的表情弥散在与孩子互动中，这样孩子太多的感受妈妈不悦的表情，产生对母亲的排斥。她也听女儿说“比较妈妈还是奶奶对我好”。另外，每一个孩子身体差异，都会患感冒，而且感冒也是刺激免疫系统的发育，如果爷爷奶奶老拿这个批评媳妇，可能有他们自己价值体现的所需认同的迫切性！

她说：“可在我们家，就是爷爷奶奶的过度担忧，一旦孩子感冒，他们就会唠叨我没有照顾好女儿，常常用指责的口吻讨伐我…反正这一种感觉好像我什么也不会似的，在女儿面前让我很有挫败感的….”

那现在女儿在家不上学，爷爷奶奶又怎么看？

妈妈激动地说下去：“他们天天说她身体太弱，应付不了繁重的学业……”

看到出来，对爷爷奶奶经常对女儿强化身体虚弱，妈妈是有不同看法的，虽然女儿可以借由身体不快退回家庭，但不是她躯体应激反应障碍的主因。

我想女孩还有其他的困难阻扰她不能够正常的通过短暂的三天集训。这个可以从她的“不好说”推测其背后隐藏着的大秘密，那么，这是什么样的秘密呢？

我决定与爷爷奶奶交谈，她们毕竟与女孩生活更加密切。

爷爷争着说话，他说：“孙女不但身体弱，还非常爱面子…”在第一天集训时，看教官训斥、用脚狠踢那个动作不够规范的同学之后，女孩被教官指定明天为班级做领队喊口令，参加平衡班的比赛。当她拿着教官递过来的一套动作规则，希望与同学们一起预习预习。结果，她胸口发紧，喊不出口令，“想着明天如果也出现差错，岂不是也要受刚才同学一样的惩罚吗。”
  
   从祖父母对女孩的关注程度，我能想象，肖霞是一个在四个大人八只眼睛聚焦下的孩子，她如何能够放松地作自己的事情呢？她爱惜的面子是父母爷爷奶奶整个家族的名誉呀！

第一天训练结束，女孩满脑子浮现的是同学被教官惩罚的情境。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有一个奇怪的念头闪出“如果我生病了，明天就不要去领队了…”

后来的“气喘、弊气、晕厥就发生了....”

这是多么的神奇的心理暗示，她为了逃避领队喊口令可能出差错被惩罚的假设，想出来一套逃避的方法，居然不知不觉地躲过后来两天的集训，她怎么能够向第一次见面的我说出来内心的秘密呢？她的“不好说”其实是“不能说”也是此时此刻的一种逃避的托词。

好的，获得了上面的信息之后，我的好奇更促使我进一步了解，女孩用身体症状去逃避现实困难的机制，一定有过很多的经验吧！否则，她会运用得如此娴熟吗？

奶奶说：“孙女身体一直都比较弱，在上幼儿园时就常常感冒，每一次发作就会请假在家好几天不上学。”这个时候，爷爷奶奶总是百般呵护。

听到这里，女孩妈妈有些生气地回应：“都不是你们反反复复强调她的体质虚弱，她会用生病来逃避困难吗？现在好，你们天天陪着她在家玩扑克象棋的，还说她网瘾了，要戒瘾…”

看着媳妇有点激动的情绪，我再次邀请女孩的父亲谈谈自己的想法，他说：“我也觉得女儿比较脆弱，但是，常常感冒也是事实，就是我不知道她那么用心地设计自己去生病，还是感到很意外…”

这个时候，他的太太更生气了，“这一次事件之后，杭州医生也说女儿是心理问题，我想把孩子带过来自己与她沟通解决，你又说奶奶爷爷会细心照顾得更好，你们都不相信我也可以照顾帮助她克服困难的…”

听到这里，我觉得妈妈好像为过去那么多年女孩被爷爷奶奶娇惯之后，发生的心身症状，充满着抱怨。

此刻，我、包括他们一家，都知道女孩呆在家里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爱面子而逃避任务生出的躯体症状，其实，就刚才在这里爬上爬下的行为，也会让大家明显排除了孩子的虚弱的表象，只是由于爷爷奶奶长期来对孙女的“虚弱”暗示，已经让乖女孩配合得天衣无缝。

问题是，这个孩子之所以能够长时间地呆在家里，是祖辈与父母之间对女孩症状的认识发生矛盾，爷爷奶奶强调女孩身体虚弱就可以不需要面对任务，则就强化了女孩继续不上学的理由，而父母虽然开始认识孩子心理逃避不能支撑她正常发展，但是由于爷爷奶奶的固执己见，以及爸爸含糊不清的立场，使妈妈实施解决女孩问题策略成为困难。那么，这个女孩明显卡在他们家庭冲突的三角化夹缝中无法动弹。往往，被卡住的孩子既可以被一方极度溺爱，又因为担心另一方的生气而反过来关注大人的感受，使自己处在进退维艰位置。由此，这一些孩子的心理年龄要么升级到大人的高度，说说行为成人化，失去了她自己属于儿童的单纯与天真。由此，心身疲惫产生躯体化的症状。

我对爸爸说，你想过如何帮助太太，就女孩的目前情况作如何协商与调整吗？

我看到妈妈差一点掉眼泪，她太需要丈夫的帮助，却在过去从没有邀请过。

他说：“我会考虑的，只要她不说起来不那么激动我都可以配合的。”

有了先生这样的态度，妈妈也平静下来，她坚持接女孩回家住，这样就可以与孩子说说心里话。

 我要努力维持他们之间不要发出激烈的冲突，在没有硝烟前提下推动父母职能，说：“不用怀疑，你们都很爱孩子，现在女孩不上学，你们刚才也探讨了原因，既然都了解女孩在逃避困难，那么，我们就把爱她的方法调整一下，可能会帮到她重返学校的适当维度上.....”

 在此之前，他们一家人不敢提出上学的事情，因为女孩曾经听到“上学”两字情绪狂躁砸东西。

 这一次，还好她自己只顾自己在哪里拼塑料玩具，没有插家长的对话。

 本次会谈结束，我希望加强父母的功能，布置爸爸妈妈小作业，把女儿接回家，自己做饭照顾女孩。不要加评论地参与孩子的会话。但是，两天之后，女孩提出由奶奶来继续烧饭，妈妈在电话中有点犹豫不决怎么办，我建议她与女孩交流一下想法，得到的信息是，女孩“怕奶奶因为妈妈不让她烧饭而不开心”。妈妈把这个信息告诉爸爸，他们对被卡住的女孩认识更加清晰，坚定了逐渐让爷爷奶奶退出核心家庭的信心。她几天后反馈回来的信息是，与女儿谈上学的事情她不生气了，也表达了同意回学校去态度。

这是很好的信号，让父母轻松地去作父母，让孩子放下保护爷爷奶奶的责任，自由自在地回到孩子的位置上来，就是家庭治疗的分化技术，系统混乱的家庭，很容易让每一个人站在错误的位置上，形成混乱的功能结构，导致心身症孩子的症状发展。家庭治疗师要助推个子系统的结构正位，发挥其正常功能，孩子的所谓病症就自行消失....

2016.3.20